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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諸如疫情、暴雨之類不可控的天災之外，河南竟然憑藉幾台出圈的電視節目屢次登上熱搜。河南人除了與有榮焉，多少也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河南老鄉大多在外聽慣了關於家鄉的非議是一方面，更多還是因為在我們對河南衞視的共同記憶中，無論引進了多少電視劇和動畫片，週末黃金時段的節目永遠是固定不變的：

星期六播《武林風》，星期天播《梨園春》。

在電視界同仁們用選秀、相親和唱歌節目打響收視大戰時，河南小朋友依然歲月風平地陪在父輩祖輩身邊，每週雷打不動地坐等民間武術家和唱戲高手們登台表演。

也不能説沒意思，尤其是對河南龐大的中老年羣體而言，但豫劇和業餘拳擊確實不太能留住年輕觀眾。如果那時候有人預言：有一天河南台將火遍全網，讓全國人民刮目相看。

我們不但不會信，大概率還會對他進行無情的嘲笑。

01

死路

2004年聖誕節，河南衞視罕見停播自家的拳頭節目，把舞台讓位給一檔即將在中國掀起青春風暴的選秀節目——第二屆超級男聲總決賽。

當時湖南台手握四五檔選秀節目，超男並不被看好，甚至因為四川台不願意加盟放棄了在當地設置賽區。河南衞視是湖南台之外唯一一家承辦超男超女的省級頻道。

所以，河南衞視並不是人們印象中頑固不化的保守派，骨子裏其實流淌着開放與創新的熱血。這是它“起死回生”的第一個伏筆。

不過河南衞視的運氣確實差了點。04年超男冠軍餘銘軒如今基本查無此人，既不如同年的超女張含韻，遑論第二年的李宇春、張靚穎和下一屆更名快男的陳楚生與張傑們。

湖南台的選秀年年紅透半邊天，唯獨自家承包的超男沒有火，這讓所有河南觀眾都和台領導一樣鬱悶。想不通沒關係，因為同樣的故事幾年後將再次上演。

2007年春晚，小品之王趙本山又貢獻了一句新的流行語“你太有才了”。話音未落，2008年，河南電視台就推出才藝秀季播欄目《你最有才》。

果不其然，這檔節目也沒有掀起太大風浪，僅存的碩果或許是挖掘了綜藝鬼才楊迪。兩年後，大同小異的《中國達人秀》登陸東方衞視，第一期就把收視率幹到了全國第一。

八字相沖也好，時運不濟也罷。時代大潮浩浩蕩蕩，河南衞視到底錯過了電視媒體最後一趟花車。這讓它在面對迎面襲來的狂風時，幾乎無處藏身。

2007年，喬布斯手持iPhone1走上舞台，谷歌首次向世界展示安卓系統。2010年，中國互聯網批量誕生了小米、美團、微信、愛奇藝、知乎和快手一票獨角獸。

移動互聯網捲起的巨浪迅捷而猛烈，無情敲響了電視之王的喪鐘。春江水暖鴨先知，2009年至2011年，電視節目在北京地區黃金時間的開機率從70%下降到30%。

2012年春節前三天，河南衞視把沿用超過10年的金色大象台標改成了更年輕化的藍底白象，似乎想用新氣象表明自己擁抱新時代的決心。

然而為時已晚，2012年，全國上星頻道收視率排名前三十的欄目沒有一台出自河南衞視。2013年，河南衞視的全年收視率在國內所有上星頻道里排到第18名。

在這場血腥的收視戰爭裏，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前排湖南、浙江與江蘇“三台演義”，接下去是安徽、天津、北京和東方衞視們之間的多方混戰。

退守四線的河南衞視，已然舉步維艱。兩邊是眾多省級衞視築起的堅固城牆，前面是滾滾而來的流媒體大潮。河南衞視嘗試過也努力過，但它就像個沒有天賦的探險家。

走着走着，就把自己帶進了一條逼仄的死路。

02

輸贏

2014年4月7日，美國聯邦土地管理局出動9架直升機和200多名警察，包圍了內華達州克拉克郡的邦迪牧場並展開清掃，當場扣押了400多頭牛。

當時內華達州的房地產開發正如火如荼，國會議員看上了這片從1877年開始就隸屬於邦迪家族的土地，便找了個“保護珍稀烏龜”的理由，想趕走邦迪一家。

牧場主克利文·邦迪把《獨立宣言》插到胸前口袋，在網上發文求助。帶着各種步槍和武器的牛仔迅速從全美各地趕來，匯聚成一支強大的隊伍，反包圍了被搶走的牛和警察營地。

美國保守派代表克利文·邦迪

省級衞視的發展與當地生活方式的變化息息相關。後者取決於城市化建設進程，但總有一些人不願意捨棄它。要討論現代城市，無論如何也繞不過美國。

美國既有高樓大廈林立的金融中心紐約；又有以娛樂和體育為支柱，一片海濱風光的洛杉磯；當然也有位於西部內華達、蒙大拿或南方德克斯薩等擁有廣袤土地，以畜牧業為主的城市。

人們關於家鄉的歸屬感從何而來？

除了那些胡同、弄堂、園林或山水名勝，祖祖輩輩一脈相承的在馬背、球場和工廠之間的記憶，才真正構成了故土之情中最深刻和無法代替的部分。

體現在中國省級衞視的發展歷程中，分為兩個相差懸殊的階段。

2000年前後省級衞視紛紛上星，由此掀開的電視頻道爭霸一直持續十年左右。在此期間，湖南衞視憑藉“快樂中國”的理念展露鋒芒，第一次在廣吿收入上突破10億。

此時的中國電視頻道百花齊放：安徽衞視確定“劇行天下”的定位，廣東衞視以“財富”為主，雲南衞視打出“綠色人文”旗號，海南衞視推廣“旅遊”文化。

網絡時代的到來重塑了電視江湖生態。蛋糕在變小，湖南衞視、浙江衞視、東方衞視和江蘇衞視憑藉拳頭綜藝拿走了80%的收視份額和廣吿收入。

綜藝爭霸時期，大家逐漸變得相似起來。你有《快樂男聲》，我有《加油好男兒》；你有《中國好聲音》，我有《聲動亞洲》；你有《非誠勿擾》，我有《非你莫屬》。

一時間，全國有六檔相親節目同時給椅子裝上了按鈕。

電視湘軍成了香餑餑，在各大省會來去自如並拿下一場場勝利。即便衞視們再想打出差異化定位，一到週末或各種節日，當紅歌星演員們還是流水席一般在各台綜藝和晚會上輪番登場：

就像所有城市都在模仿北上廣深，省級衞視們也紛紛向四大衞視看齊。

浙江衞視總監夏陳安眼中“剛做出一個新節目，人家兩個月內推出同類節目，甚至名字也被用了”的亂象很快就消失了。2017年之後，所有衞視都發現了同樣的問題：

收視率在下滑、綜藝效應在失靈、廣吿收入持續負增長、頻道開始虧本運營。

你可以戰勝所有對手，但必將輸給時代。

03

生機

2012年9月，卸任前一年春晚語言類節目總導演不久後就遞上辭呈的馬東，離開了他供職11年的中央電視台。

當年底，馬東去往剛剛上線兩年半的新興視頻平台愛奇藝擔任首席內容官，負責自制內容策劃。馬東做文化訪談節目出身，自知搞選秀玩不過人家，便繼續在文化上下功夫。

2013年春天，馬東參加了一場和河南電視台領導的飯局，席上他提出做漢字節目的想法。雙方一拍即合，三個月後，《漢字英雄》在河南衞視週五黃金檔播出。

馬東曾在湖南電視台做過四年主持人，之所以沒有考慮老東家，原因很簡單。他和所有明智的電視人一樣想得清楚，自己的策劃給到其它任何一家衞視，都不太可能做起來。

在大半個中國電視圈忙着選秀、相親和載歌載舞的時候，這種節目只有河南，也必須是河南願意做而且做得好。這是第二個伏筆。

“文化立台”四個字聽起來簡單，真要做起來其實也不難。若論文化底藴與基因，泱泱五千年大國不止是河南的，誰還沒點家底了。

但真要幾十年如一日堅持下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要守得住悽苦、耐得住寂寞，大環境變了，觀眾也變了。

這個時代最不值錢的文化理想，總還得一代代傳下去。

河南人就有這點天生的執拗，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守着那塊地幹一輩子。回到家，還真就能守着那台《梨園春》一看幾十年。

説是土也行，畢竟《梨園春》的標誌就是坤卦，坤為地。但去到鄭州街頭隨手抓一個20歲以上的青壯年，保證能跟你現場來一段原汁原味的梆子戲。

如果長沙是選秀之都，那鄭州就是戲曲之都。

1994年，河南電視台文藝處副處長周迪君創辦了《梨園春》。這位河大中文系畢業的媒體人對傳統文化有着狂熱痴迷。她的丈夫王懷讓是享受國務院津貼的當代詩人。

“遙想當年君十九。入我人生，化作詩一首。從此明月伴我走，潘楊二湖皆如酒。”一首《蝶戀花·愛妻生日有贈》至今為人傳誦，周迪君的意志也在河南台代代傳承。

當年馬東拿着《漢字英雄》的策劃案找到河南台，就是看準了四個領導裏三個出身中文系，可謂精準投放。

從戲曲節目《梨園春》到文物節目《華豫之門》，再到弘揚國學的《漢字英雄》、《成語英雄》，全是一做就十幾二十年的老牌節目。

沒有娛樂也就沒有流量，放眼全國，誰不眼饞芒果台每年幾十億的廣吿費？

河南衞視不是沒有引入過流行文化，但在創作模式上硬是幾十年從未轉型地探索、堅持和學習，孤獨地做着傳統文化的守夜人。

終於，《漢字英雄》讓河南衞視第一次把收視率打進全國前十，並領先所有衞視率先開啟了“台網聯動”時代。

收視率第十用夏陳安的話説，“打麻將都排不到前兩桌”。確實，《漢字英雄》和《成語英雄》並沒火過央視之後推出的《中國漢字聽寫大會》和《中國成語大會》。

河南衞視至此也剛摸到二線衞視的門檻，但至少證明了向來堅持的路線是正確的，只需等待一個契機。

在中國衞視史上，2021年是當之無愧的“河南年”。最新潮的短視頻竟與河南衞視最古老的傳統文化碰撞出如此巨大能量，這是所有人未曾設想的道路。

從春節的《唐宮夜宴》、端午的《洛神水賦》再到《墨舞中秋》，一直到《端午奇妙遊》收穫全網50億點擊量。河南衞視正式封神，成為台網融合時代新一代潮流領導者。

這一天，俺們河南人等太久了。

這周元宵節，全網呼喚的新節目《元宵奇妙遊》再次不負眾望。這完全在意料之中，多年以來，河南衞視無論在收視率多低的節目上都能保證製作精良，膨脹什麼的根本不存在。

網友們都在問河南衞視是不是換了台長，其實大可不必。哪有什麼突然開竅和官方營銷，這兩年河南衞視在講述的中國故事並不叫天降紫微星，而是持之以恆和厚積薄發。

這也是在所有勤勞河南人之間世代流傳的訓誡：凡是堅持，必有回報。

04

結語

90後出生的河南小朋友已全部步入青年，他們一部分留在中原大地，更多的走出家門甚至國門，把自己拋進千差萬別的環境或家庭。

能把這些繁星般散落人間的一代河南人聯繫起來的，唯有故土情結。它在詩人筆下是句空話，在遊子眼裏卻意味着那些實實在在的、熟悉的親人、土地與一日三餐。

哪怕這些都不在了，還有一部分共同的童年回憶始終是相互重疊和無法分割的。比如河南衞視那些動輒連載數十年，曾被我們無數次嫌棄、厭倦、留戀和懷念的電視節目。

所謂的鄉愁和歸屬感，莫過於此。

以前我們説中國不能失去河南，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是因為母親河川流不息，河南永遠是中華文化的圖騰。

但這次河南衞視真正給中華文化帶來了新的啟發，它的成功來自傳統文化和現代科技的交相輝映。節日系列體現了中國最先進的舞台編導和後期特效，乃至5G、XR等技術。

正如上文提到的，河南衞視骨子裏不乏創新的熱血，它證明了傳統文化在新流行模式下展現出的強大傳播性。從這一點來講，中國遠遠不止河南有發揮的餘地。

蟄伏多年以後，河南衞視終於結結實實贏了一把。並且這場勝利對河南、對中國而言，都只是一個開始。